杜甫七古《忆昔行》读记
（小河西）
此诗作于大历三年（768）冬末，时杜甫客岳州。据诗末句，杜甫已准备好南下衡州。诗中回忆早年游王屋山寻访道人事。可参读《杜甫五古<昔游-昔谒华盖君>读记》（编号0562）。
忆昔行（杜甫）
忆昔北寻小有洞，洪河怒涛过轻舸。辛勤不见华盖君，艮岑青辉惨么么。
千崖无人万壑静，三步回头五步坐。秋山眼冷魂未归，仙赏心违泪交堕。
【注释】小有洞：道家所传洞府名。《太素真人王君内传》：“王屋山有小天，号曰小有天，周回一万里，三十六洞天之第一焉。”《秦州杂诗》（杜甫）：“万古仇池穴，潜通小有天。”
华盖君：指仙人、道士。《神仙传》（东晋-葛洪）:“昔周王子乔养道于华盖山，后升仙，号华盖君。”
艮（gèn）岑：位于东北方的山峰。《昔游》（杜甫）：“暮升艮岑顶，巾几犹未却。”清辉：清光，月光。《抱朴子-博喻》（东晋-葛洪）：“否终则承之以泰，晦极则清辉晨耀。”《月圆》（杜甫）：“故园松桂发，万里共清辉。”
惨：很。《西京赋》（汉-张衡）：“冰霜惨烈。”么么：微小。《通俗文》：《史通-杂说下》（唐-刘知几）：“虽其间伸以状迹，粗陈一二，幺么恒事，曾何足观？”《读徂徕集》（宋-欧阳修）：“不量敌众寡，胆大身幺么。”《和王介甫烘虱》（宋-司马光）：“天生万物名品伙，嗟尔为生至么么。”
【大意】想起当年渡过波涛滚滚的黄河，到北岸王屋山寻访道人乘着轻舸。一路辛苦却没见到“华盖君”。原来炼丹的艮岑峰之青光“惨么么”。千山万壑一片寂静，三步回头五步一坐依依不舍。他仙魂未归满目秋山凄冷。无心欣赏仙境两眼一齐泪堕。
弟子谁依白茅室？卢老独启青铜锁。巾拂香余捣药尘，阶除灰死烧丹火。
悬圃沧洲莽空阔，金节羽衣飘婀娜。落日初霞闪余映，倏忽东西无不可。
【注释】丹火：炼丹之火。《书楼》（唐-白元鉴）：“灶有残丹火，窗遗溢宝篇。”
悬圃：昆仑山顶神仙居所；泛指仙境。《哀时命》（汉-庄忌）：“愿至昆仑之悬圃兮，采钟山之玉英。”《帝京篇》（唐-李世民）：“无劳上悬圃，即此对神仙。”沧洲：隐士居处。《为郑冲劝晋王笺》（魏-阮籍）：“然后临沧洲而谢支伯，登箕山以揖许由。”《曲江对酒》（杜甫）：“吏情更觉沧洲远，老大悲伤未拂衣。”莽：无际貌；迷茫。《小尔雅》：“莽，大也。”《九章-怀沙》（屈原）：“滔滔孟夏兮，草木莽莽。”
金节：诸侯使臣的符节；殿庭的仪仗。《奉和圣制暮春送…》（唐-王维）：“玉乘迎大客，金节送诸侯。”《奉饯郎中四兄罢余杭太守承恩……》（唐-刘长卿）：“权分金节重，恩借铁冠雄。”羽衣：羽毛衣；道士或神仙之衣；借指道士。《史记-孝武本纪》：“使衣羽衣，夜立白茅上。”《平陵东行》(魏-曹植)：“阊阖开，天衢通，被我羽衣乘飞龙。”婀娜：柔软而美好。《洛神赋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含辞未吐，气若幽兰。华容婀娜，令我忘餐。”
【大意】记不得那个弟子斜倚在白茅室旁，还记得是“卢老”独自打开了青铜锁。用棉巾轻轻擦拭捣药的带着香味的余尘，清除干净台阶上炼丹时烧过的灰烬。像天空中的仙人所居苍莽空阔，又像殿庭的仪仗和神仙的羽衣随风飘摇。落日的晚霞余晖闪耀，忽东忽西气象万千。
松风涧水声合时，青兕黄熊啼向我。徒然咨嗟抚遗迹，至今梦想仍犹佐。
秘诀隐文须内教，晚岁何功收愿果？更讨衡阳董炼师，南浮早鼓潇湘柁。
【注释】青兕（sì）：青兕牛。《招魂》（宋玉）：“君王亲发兮惮青兕。”王逸注：“言怀王是时亲自射兽，惊青兕牛而不能制也。”《雨》（杜甫）：“山寒青兕叫，江晚白鸥饥。”黄熊：传说的兽名。《左传》昭公七年：“昔尧殛（jí）鲧于羽山，其神化为黄熊，以入于羽渊。”《后周青州刺史齐贞公宇文公神道碑》（唐-杨炯）：“晨占赤乌，夜辨黄熊。”
秘诀：隐秘而不公开的方术。《南史-陶弘景传》：“弘景既得神符祕诀，以为神丹可成。”隐文：神语；隐秘之文。《太平御览》卷662：“《玉清刻石隐铭》曰：佩玉帝隐文者，得为上仙。”内教：内部传教；内部教材。《云笈七签》卷6三洞品格：“其后分有内教十卷，即是升玄之文，亦世所行也。”《求因果-孝义》（唐-敦煌曲子）：“读取先贤内教书。”
愿果：愿望成为事实。《奉和同皇太子过慈恩寺…》（唐-张说）：“圣君成愿果，太子拂天衣。”
炼师：同“练师”。《唐六典》卷4：“道士修行有三号：其一曰法师，其二曰威仪师，其三曰律师。其德高思精谓之练师。”董炼师：董奉先。《舆地纪胜》卷55衡州：“董奉先，唐天宝中修九华丹法于衡阳。”
南浮：乘舟南行。《论语-公冶长》：“乘桴浮于海。”《巴丘春作》（唐-张说）：“湘戍南浮阔，荆关北望赊。”柁：同“舵”。
【大意】风吹松柏与山涧流水的声音合在一起，山中的“青兕黄熊”啼叫对着我。抚摸着“华盖君”遗迹徒然叹息，这情景直到今天还在我梦中宛如眼前。养生的秘诀和神语都是要“内教”的，我年纪虽大却从没学道修道能有啥“愿果”。俺一定到衡山拜访董炼师，乘舟南下早早荡起潇湘舵。
【诗意串述】此诗前12句写王屋山求仙之行。写了轻舟黄河。写了艮岑暗淡。甚至还忆起了谁依茅屋谁开铜锁。写了捣药余香丹火余灰。之后6句写景并借景表达心情。写了苍莽空阔的背景写了虚无缥缈“倏忽东西”的晚霞，作者听到秋风林涛伴随涧水汤汤，好像听到青兕黄熊的哭啼。末6句写感受。一是几十年过去了，当年所见之景所见之遗物犹在眼前，所闻之声犹在耳边。二是几十年来没有入道没有修道没有“道功”不可能得到养生秘诀。三是俺打算到衡山拜访董炼师，准备工作已就绪。这首诗与五古《昔游（昔谒华盖君）》一样，都是晚年所作，都是回忆当年到王屋山拜访道人的往事。杜甫在晚年身体不好，也确实有过求道或入道的想法，至少是有过求取丹药为其治病的想法。如果说前一首诗是“有兴入庐霍”，还只是想法的话，这一首则似乎要行动了，而且目标明确：拜访“衡阳董炼师”，早日南浮潇湘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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